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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 Vol. 40 >Issue 2: 287 - 301

DOI: https://doi.org/10.31497/zrzyxb.20250201

自然资源观察

面向土地退化中和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逻辑框架与关键问题

  • 金晓斌 , 1, 2, 3 ,
  • 韩博 1, 2, 4 ,
  • 李权荃 1, 2 ,
  • 周寅康 1, 2, 3
展开
  • 1.南京大学地理与海洋科学学院，南京 210023
  • 2.自然资源部海岸带开发与保护重点实验室，南京 210023
  • 3.江苏省国土整治与生态修复工程研究中心，南京 210023
  • 4.自然资源部长三角国土生态与土地利用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南京 210023

金晓斌（1974- ），男，甘肃兰州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土地利用与国土整治。E-mail:

收稿日期: 2024-02-05

  修回日期: 2024-06-13

  网络出版日期: 2025-01-23

基金资助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2271259)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2371284)

自然资源部长三角国土生态与土地利用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开放基金项目(2023YRDLELU03)

收起

Territorial ecological restoration planning towards Land Degradation Neutrality: Logical framework and key issues

  • JIN Xiao-bin , 1, 2, 3 ,
  • HAN Bo 1, 2, 4 ,
  • LI Quan-quan 1, 2 ,
  • ZHOU Yin-kang 1, 2, 3
Expand
  • 1. School of Geography and Ocean Science,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China
  • 2. Key Laboratory of Coastal Zone Exploitation and Protection, Ministry of Natural Resources, Nanjing 210023, China
  • 3. Jiangsu Provincial Land Consolidation and Ecological Restoration Engineering Research Center, Nanjing 210023, China
  • 4. Observation Research Station of Land Ecology and Land Use i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Ministry of Natural Resources, Nanjing 210023, China

Received date: 2024-02-05

  Revised date: 2024-06-13

  Online published: 2025-01-23

Fold

摘要

国土空间生态修复是中国应对土地退化挑战、实现“双碳”目标、建设美丽中国的重要途径。但是，当前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系统性、整体性、综合性有待提升，以支撑山水林田湖草一体化保护修复。借鉴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15.3提出的土地退化中和（LDN）概念，建立中国国情下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框架与逻辑主线，提出实现LDN的关键研究问题。 结果显示： （1）LDN的发展体现了国际生态修复项目从分散到融合的过程，其概念框架与实施逻辑具有基础性与普适性，可为中国探索系统性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提供参考；（2）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聚焦一个问题（土地退化）、借助一个指标（退化土地占比）、实现一个目标（LDN），遵循“调查分析—退化识别—中和目标—中和布局—中和措施—中和监测”的递进式规划逻辑；（3）面向LDN的生态保护修复规划关键内容包括问题诊断、优先区识别、修复单元划定、监测机制设计等，有待研究深化。为促进LDN概念本土化，建议建立生态系统退化与修复平衡（生态“退修”平衡）机制，以避免、缓解和修复国土空间全地类的数量、质量、生产力流失与退化为目标，统筹规划编制与项目实施。

关键词： 国土空间生态修复; 国土空间规划; 土地退化中和; 国土整治; 生态补偿

本文引用格式

金晓斌 , 韩博 , 李权荃 , 周寅康 . 面向土地退化中和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逻辑框架与关键问题[J]. 自然资源学报, 2025 , 40(2) : 287 -301 . DOI: 10.31497/zrzyxb.20250201

Abstract

Territorial ecological restoration (TER) is vital for China to address land degradation challenges, achieve its carbon neutrality strategy, and build the Beautiful China. However, the current TER planning system needs enhancement in its systematic, holistic, and integrated approach to support the unified conservation and restoration of mountains, rivers, forests, farmlands, lakes, and grasslands. This paper draws on the Land Degradation Neutrality (LDN) concept proposed by the United Nations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 15.3 to establish a logical framework for LDN-oriented TER planning in China, highlighting key research questions to achieve LDN. The findings are: (1) The evolution of LDN reflects the global shift from fragmented to integrated ecological restoration projects. Its conceptual framework and implementation logic offer foundational and universal aspects that can guide the exploration of systematic TER planning in China. (2) LDN-oriented TER planning focuses on addressing land degradation through a singular metric (the proportion of degraded land) to achieve one goal (LDN), following a planning logic of "status analysis-degradation identification-setting LDN goals-identifying LDN pattern-implementing LDN measures-monitoring LDN". (3) Key research questions for achieving LDN in TER include diagnosis of ecological problems, identification of ecological restoration priority area, delineation of TER implementation units, and design of TER monitoring mechanisms. To promote the localization of the LDN concept, it is recommended to establish a balancing mechanism for ecosystem degradation and restoration, targeting the avoidance, alleviation, and restoration of quantity, quality, and productivity degradation across all land-use types, so as to coordinate planning formulation and project implementation.

Key words： territorial ecological restoration; territorial spatial planning; land degradation neutrality; territorial land consolidation; ecological compensation

土地资源与生态环境退化是21世纪人类可持续发展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1,2]。生态系统修复被认为是应对全球土地退化和气候变化问题、维护生物多样性、助力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重要途径[3,4]。中国作为近40年来全球城市化与工业化最快的国家之一，面临严峻的生态系统退化挑战。2018年以来，为应对系统性、深层次的生态系统退化问题，中国提出实施国土空间生态保护修复[5,6]。近年来，探索国土空间整体保护、系统修复、统筹治理路径与方法已成为学界研究热点。
国土空间生态修复是为应对全局性、系统性、综合性生态退化问题，依据山水林田湖（草沙）理念实施的多要素统筹保护与系统修复活动[7,8]。系统性是国土空间生态修复与传统生态修复工程最大的区别[9]。面向这一现实需求，现有研究基于生态系统恢复力/韧性[10]、地球关键带[11]、土地退化平衡[12]、生态安全格局[13]等理论，在省域、流域、市县等尺度，针对喀斯特地区、海岸带、快速城市化地区、沿江地区等地理类型区，围绕国土空间生态保护修复的路径选择、规划机制、分区方法、重点/优先区识别、生态网络优化等开展了大量研究[14⇓⇓⇓⇓⇓-20]，直接服务于国土空间生态修复专项规划编制[6]。总体来看，现有研究主要关注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特定环节，特别是“修什么”和“在哪里修”的问题，对于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总体逻辑的思考尚显不足，尤其是现行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体系是否真正实现系统性仍有待探讨。
目前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编制与项目实施面临的关键问题是：如何推动分散的、部门化的生态修复目标与行动完成实质性融合。自国土空间生态修复概念提出以来，学界很快就其内涵特征达成共识，即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要做到整体保护、系统修复、综合治理[6,21]。但是，如何将上述原则落实，实践中仍面临较大挑战。当前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系统性不足主要体现在：（1）规划指标作为规划实施的核心任务，目前多为不同部门业务指标的整合。例如江苏省、四川省的市（县）级规划编制指南直接将林地保有量、湿地面积、高标准基本农田建设面积指标进行并列[22,23]。这些指标间的逻辑、权衡与协同关系、是否能形成合力、完成指标是否等同于实现规划愿景等问题都存疑。（2）规划指标对应的生态修复任务往往是多部门项目“拼盘”，关联性低且布局缺乏统筹。例如部分城市将山水林田湖草湿保护修复工程、生态网络建设工程与农村土地综合整治、矿山生态修复工程并列[24]，忽略了不同工程类型之间的层级关系。（3）国土空间生态修复专项规划编制与“双评价”“三线”划定、国土空间用途管制等内容之间逻辑尚未充分厘清，实践中甚至存在并行编制[25]。上述问题的原因固然包括对可操作性的考量，但也不能忽略规划逻辑主线模糊、缺乏科学目标引领等问题。
土地退化中和 ① （Land Degradation Neutrality，LDN）[26,12]是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之一（SDG 15.3），是指“在特定时空尺度和生态系统内，用于支持生态系统功能/服务和粮食安全的土地资源数量与质量保持稳定或增加的状态”[27]。目前，LDN是全球各类生态保护修复项目的中心目标，其发展反映了国际生态保护修复项目从分散走向融合的过程，能够为中国开展系统性国土空间生态修复提供参考。本文将回顾LDN发展历程和最新研究进展，论证中国国情下面向LDN目标开展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的可行性，构建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总体框架与规划逻辑，提出实现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关键研究问题，从而为探索中国特色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体系与实施路径提供思路借鉴。

1 LDN发展历程

LDN概念在国际社会应对土地退化的过程中逐步形成和发展（图1）。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国际上已普遍认识到应对土地退化的重要性。但生态修复项目的大规模实施则开始于21世纪。经过近20年的发展，目前国际上生态修复体系已初步形成，主要包括两部分：目标体系和行动体系。目标体系包括了各类国际公约确定的生态保护修复任务，例如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 15）提出的昆明—蒙特利尔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倡议恢复全球30%的退化生态系统。行动体系则侧重具体的生态修复项目实施，以支持目标完成。代表性行动包括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FCCC）提出的“REDD+”计划、联合国粮农组织（FAO）提出的全球土壤伙伴关系倡议等。
图1 土地退化中和（LDN）发展历程时间轴

Fig. 1 Timeline of Land Degradation Neutrality (LDN) development

LDN是当前国际生态修复目标体系中的核心[28]。LDN提出前，全球生态保护修复目标多由联合国各分支机构独立制定。2012年，分散于不同机构的目标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会议Rio+20上开始汇聚，各国政府同意“需要采取紧急行动扭转土地退化趋势。有鉴于此，我们将努力在可持续发展的背景下实现一个土地退化零增长的世界”[29]。2015年，联合国制定的SDGs正式将LDN纳入目标15.3，标志着LDN正式确立为全球生态保护修复总体目标。LDN提出以来广受世界各国的关注，迅速开启了实施进程。部分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UNCCD）缔约国启动“LDN目标制定办法”试点项目。经过两年实践，LDN于2017年形成了完整的科学概念框架[30]，实施行动在全球范围展开。迄今为止，已有131个国家承诺制定LDN目标，100多个国家已完成目标制定。
LDN为全球生态保护修复行动提供了统一的目标框架。以里约三公约（UNFCCC，UNCCD以及生物多样性公约CBD）为代表的国际公约为遏制全球土地退化做出了大量努力。但是，各类生态保护修复目标与任务之间的联系长期无法贯通，造成了资源与关注度的分散。以全球保护区划定目标为例，在不同公约中提出了从17%到50%不等的目标。从各类行动方案来看，不同机构的生态保护修复任务多有交叉，但同时部分土地退化问题应对不足（如城市化地区的农业土地退化[31]）。因此，借助统一的目标框架引导全球生态保护修复，有助于不同机构组织分工协调，形成合力。LDN作为可持续发展目标之一，对全球生态保护修复行动起着引领作用。LDN提出了生态保护修复的基本逻辑，即“避免>缓解>修复”土地退化，且从基期到规划期的修复面积应当不小于退化面积[32]。根据这一逻辑，当前全球生态保护修复行动路线可梳理为：通过保护区划定避免和遏制土地退化趋势，并采取“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修复退化土地，以实现LDN目标，从而支持粮食安全、生物多样性保护、气候变化适应等相关可持续发展目标。

2 LDN研究进展

自2015年LDN概念提出后，国际学界逐渐形成了两个主要研究方向，一是围绕LDN科学框架进行深入理论解析，二是探讨LDN从概念到实践的政策、技术、管理路径，以下具体展开研究综述。

2.1 LDN科学框架的深入理论解析

目前LDN已经形成了比较清晰的概念和科学框架，被视为在全球、区域、国家和地方各尺度平衡土地退化和土地修复、恢复或复垦进程的最重要政策工具，可以作为一种适用于评估不同时段、不同国家的各类土地退化治理行动的统一框架[33]。在这一科学框架下，LDN主要包括5个相互关联的模块（图2）：“愿景与目标”“基线设定”“中和机制”“中和实施”和“中和监测”，使用土地覆被、生产力和土壤有机碳变化三项基本监测指标，分别表征生态系统类型变化、快速短期变化和缓慢长期变化，并遵循“一出全出（one out all out）”原则，即任一指标退化即代表土地退化。
图2 土地退化中和科学框架及其实施逻辑

注：绘图参考文献 [30,34]。

Fig. 2 Scientific framework for Land Degradation Neutrality and its implementation logic

随着LDN实施过程的深入，对LDN框架的理论反思也不断出现。Metternicht等[35]总结了7个LDN理论问题：（1）长期LDN实施与可持续发展目标会产生哪些协同效应?（2）如何将LDN纳入部门和利益主体决策?（3）在国家尺度实施LDN需要怎样的框架、政策、程序和指导?（4）为了防止土地退化净损失需要解决哪些关键问题?（5）实现LDN对社会经济、道德和政策的影响是什么?（6）在国家尺度将LDN纳入主流政策有哪些方法、途径和政策手段?（7）如何确定LDN实施进展监测的指标体系?
这些问题部分在LDN科学框架中已经进行了描述，但在实践中仍面临挑战。围绕这些问题，一些学者进行了探索。例如Sims等[36]针对LDN三项监测指标“一出全出”原则可能导致实践中的假阳性和假阴性判别问题，提出了一种新的基于人类福祉与土地退化治理的解释矩阵，用以补充解释如何利用指标监测结果准确评估LDN进程；Allen等[37]通过回顾2018年UNCCD委托各国在制定LDN目标取得的进展及一项全球LDN利益相关方调查，发现国家层面土地使用权优化、土地退化治理安排及综合土地利用规划是阻碍LDN实施的关键环节；Dallimer等[38]针对LDN投资优先级问题，在总结生物多样性保护经验基础上，提出了基于分类原则的LDN投资决策框架；Liniger等[39]则探讨了可持续土地管理在促进LDN中的作用，Gonzalez-Roglich等[40]进一步基于全球可持续土地管理数据库和遥感方法进行验证。总之，当前LDN理论研究的主要目标是基于文献调查、专家访谈、利益相关者调查、科研项目总结等方法，对LDN科学框架5个模块中的具体问题进行深化补充或提出改进建议。
基于上述分析可知，尽管在UNCCD推动下目前已经形成了普遍认可的LDN科学框架，但这一基于理论推导的框架在实践中仍有较大解释空间，也需要在实践过程中不断反思与完善。特别是在特定国家背景下，政策实施的“路径依赖”决定了完全突破性的新政策不可能有实施空间，有必要将LDN与现有政策体系进行融合并开展基于国家和区域背景下的内涵解析与框架构建研究。

2.2 LDN概念向实践转化路径研究

自2015年起UNCCD已经支持了131个国家进行LDN目标设定、基线评估、计划措施等工作。但是一系列基于国家案例的研究都表明，实施LDN面临巨大挑战。这些挑战包括政治意愿和实施领导力不足，对LDN的概念、内涵、利益了解有限，实现LDN的目标、规则、指南不充分，土地使用权不安全，缺少实现LDN的综合办法，缺乏专项资金和其他资源等[29]。此外，LDN本身在理论上的不完善（如未考虑生态系统空间异质性，难以有效解释土地退化复杂性，指标评价存在不确定性等）也阻碍了LDN从理论向实践转化。但是，作为SDGs目标之一，实现LDN的努力在全球势在必行。因此，许多学者基于所在地区背景提出了LDN实践中存在的问题[41]，以及为解决这些问题所开展的探索。
为促进LDN有效实施，一些学者对LDN指标选取、监测方法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在构建指标开展监测方面，现有研究在利用三个基本指标监测退化的基础上，考虑到土地退化的复杂性，补充了土地污染与土壤侵蚀[42]、土地利用自然性指数[43]、生态系统服务[44]等相关指标；有研究整体构建了基于约束优化算法的最优土地退化指数[45]，并将韧性适应路径和转型方法（RAPTA）模型引入LDN评估中[46]。也有学者基于模型分析方法预测LDN的实施后果，通过CLU-Mondo模型模拟了LDN与非LDN情景下土地系统变化，结果表明实现LDN可能加剧土地利用冲突[47]。总体来看，国际LDN研究主题与本国LDN实施过程相关。大多数国家处于LDN早期规划阶段，因此相关研究也主要介绍各国在指标选取、土地退化评估方法、退化恢复力评估等前期环节面临的问题与取得的经验。但是，目前少有研究关注LDN的核心模块——“中和机制”模块。如何将LDN与现行体系下的土地利用规划进行整合，并通过具体行动进行落实仍有待进一步研究。
与国际研究相比，国内研究更加重视LDN在资源治理和空间规划实践中的可行性。例如，袁帅等[48]介绍了UNCCD第12次缔约方大会对LDN的定义和模块组成，从可持续土地管理角度为中国土地退化治理提出了建议；王梦婧等[26]基于国外研究综述探讨了LDN的概念内涵、理论框架、实践探索与潜在风险，认为面对中国日趋复杂的区域性生态问题，可以借鉴LDN理论和思想，统筹国土空间的整体保护、系统修复和综合治理；于昊辰等[12]归纳阐释LDN对国土空间生态保护修复的理论意蕴包括多尺度嵌套的动态平衡、多目标权衡的系统治理、多手段协同的实现路径，解析了LDN导向下国土空间生态保护修复的路径选择。也有研究开展了LDN案例实证，并总结了面临的问题，例如郑欣雨等[49]基于LDN科学框架核心指标评估2001—2020年蒙古高原LDN目标的实现情况；李晓松等[50]围绕LDN基线确定和进展监测两个方向，介绍了中国LDN已经开展的实践、面临的主要挑战、地球大数据的应用潜力。
总体来看，尽管已有研究呼吁LDN要与规划衔接，但目前对LDN在中国规划体系中的具体应用探讨仍较少。可能原因如下：一是LDN并未直接在国家层面作为战略或政策进行部署。二是中国土地退化研究更偏向土地荒漠化、土地沙化等的治理，与其相关的退耕还林、生态恢复或修复、水土保持等研究独立开展。其他土地与生态环境污损退化研究也有各自话语体系，不利于研究主题统一。三是中国与全球可持续发展研究话语体系存在差异。中国的生态文明战略、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体、国土空间生态保护修复等战略与理念在内涵上与LDN兼容，但学术对话较少。因此，中国LDN研究应立足中国国情与中国背景，借鉴LDN科学框架及其研究进展，为中国国土空间治理提供参考借鉴。

3 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框架

3.1 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可行性

本文首先分析面向LDN目标编制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的可行性。总体来看，LDN框架的制定与发展由全球广泛国家参与推动，侧重框架的科学基础与普适性。但中国有独特国情，处于特定发展阶段，有着独特的国土空间规划制度背景。因此构建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框架需从多方面论证可行性。
当前国内国土空间生态修复专项规划体系主要由省、市（县）、流域等各级规划组成。实现不同层级、不同维度、不同类型规划内容的统筹协调与规划传导，是保证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有效运行的基础[21]。当前体系首先主要通过规划指标分解实现任务层级传导；其次通过现状分析明确生态问题；再次按照空间类型划分生态、农业、城镇空间修复任务；最后通过生态修复工程或项目进行落实。总体来看，当前规划编制的思路是自下而上的“聚合”与自上而下“分解”相结合，以期兼顾规划科学性与实施可行性。但是，在规划实践中存在环节衔接和尺度传导不畅等问题。例如，规划中生态修复总体格局和分区偏向于蓝图设计，不直接指导项目布局及指标分解。造成该问题主要原因之一是缺少统领性规划指标，使得宏观规划愿景与具体修复任务之间缺乏过渡与衔接。
LDN作为可持续发展目标之一，为全球生态保护修复行动提供了统一的目标框架。将LDN目标纳入中国生态修复规划体系，具备多方面可行性。首先是发展历程相似性，LDN发展历程体现了生态保护修复措施从分散到聚合，与当前面临国土空间生态保护修复规划目标一致。其次LDN与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在愿景、理念、路径、行动等方面存在关联机制（图3），且LDN指标兼具全局性和可操作性，可弥补国土空间生态修复统领性指标缺失的问题。同时，中国政府部门自上而下“条线”模式使得宏观、全局目标可在基层快速落实，有助于LDN规划目标实施。例如中国有着完善的基层土地整治机构设置，可指导、管理、甚至直接开展县域内土地开发整理项目，从而实现县域内耕地占补平衡。
图3 土地退化中和与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关联机制

Fig. 3 Mechanism of correlation between Land Degradation Neutrality and territorial ecological restoration planning

3.2 总体框架

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旨在聚焦一个问题（土地退化）、借助一个指标（退化土地占比）、实现一个目标（LDN），带动相关目标（如碳中和、乡村振兴、粮食安全），助力生态修复规划愿景实现（图4）。具体而言，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需完成以下规划任务：
图4 面向土地退化中和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总体框架

Fig. 4 The overall framework of territorial ecological restoration planning oriented to Land Degradation Neutrality

（1）明确LDN需求。研判土地退化现状与形势是制定中和目标的前提。首先，开展生态系统重要性评估（或使用生态保护红线成果），确定必须避免退化的空间范围；其次，衔接上位规划，明确发展用地需求以及相应的土地退化问题（如矿山开发、岸线开发、占用耕地等），估计不可避免的土地退化面积；再次，开展生态敏感性分析，预测退化风险（将要退化土地）；最后，开展生态系统恢复力评价，估计退化土地自然恢复潜力。将上述分析结合，同时考虑气候变化等外部影响，确定规划期预计新增退化比例。
（2）设定LDN基线。LDN目标是规划期退化土地占比不高于基期。因此，基期退化土地占比（基线）即是规划目标。基线设定依据是规划区域的土地退化状况，即与基期相比，规划期的土地退化新增面积就是需要恢复的最小面积。不同地区基期的确定需因地制宜。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指标体系指标可与LDN进行衔接，划分为保护类、缓解类和修复类，分别对应避免土地退化面积、缓解土地退化面积和修复土地退化面积。
（3）划定LDN单元。规划区域内部分单元内部实现退化平衡可能性较小，如城郊开发区。因此，需对邻近行政单元进行组合后形成独立LDN单元。然后根据各单元土地退化趋势和中和基线明确其定位和主要中和任务。由于就近、同地类、相似地理背景中和才能避免类似“占优补劣”问题，因此中和单元大小需在中和目标可行性和中和成效之间取得平衡。
（4）实施LDN项目。各LDN单元应根据中和目标确定项目安排。在资金有限情况下应优先保护项目、其次是自然恢复、最后是人工修复，以达到最佳成本—效益。具体而言，保护项目优先级需根据生态系统重要性确定；自然恢复项目优先级根据生态系统恢复力确定，同时应根据生态敏感性分析结果辅助以人工隔离手段，防止自然恢复受人为扰动；人工修复项目优先级根据修复成本—效益确定，成本较低但重要性较高的生态修复优先进行修复。

3.3 规划逻辑

本节具体阐述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应如何编制与实施。同时，也将规划逻辑与国际LDN科学框架的模块进行对应（图5）。总体上，规划编制与实施遵循“调查分析—退化识别—中和目标—中和布局—中和措施—中和监测”的递进式规划逻辑，以实现LDN为主线，衔接规划体系中各个环节。具体规划环节如下：
图5 面向土地退化中和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逻辑

Fig. 5 Logic of land spatial ecological restoration planning for Land Degradation Neutrality

（1）现状调查与态势分析。衔接上位规划与相关规划，测算用地需求及土地退化影响，评估区域全局土地退化趋势。
（2）识别土地退化空间格局。衔接国土调查与其他来源数据分析成果，明确预期退化、正在退化和已经退化土地的空间位置与范围，形成包括退化状态、程度、原因的土地退化分类一张图，作为后续LDN任务布局的基础。
（3）设定LDN目标。衔接相关战略层面目标（如“双碳”目标、粮食安全目标、经济增长目标），确定退化土地恢复基期，定量估计LDN目标实现对相关战略目标的促进作用。
（4）确定LDN任务。衔接生态系统重要性评估（或生态保护红线划定成果）、生态敏感性、生态系统恢复力评估，确定生态保护、自然恢复、人工恢复项目实施的优先级和空间范围。
（5）设定生态修复补偿机制。在包括多个行政单元的中和单元内，新增土地退化占比较多的行政区应向实施保护修复的行政区提供补偿。退化与修复可通过生态券等中介进行统一量化，直接交易[51]；或将退化地区的补偿先纳入生态补偿基金池，以便后续统筹分配。
（6）设定规划实施监测机制，逐年评估LDN进程。由于生态修复项目成效显化具有长期性和动态性，因此每年依据进程状态预测是否能在规划期如期实现中和目标，并根据预测结果对中和任务进行反馈优化。

4 关键研究问题

为支撑面向本土化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编制，需要优先围绕生态问题诊断、生态保护修复优先区识别和单元划定、LDN实施与监测机制等关键问题开展研究，以增强规划科学性与可操作性。

4.1 基于土地退化指标的生态保护修复问题诊断

生态问题诊断是制定保护修复决策的基础。土地退化是界定生态问题的综合视角，有助于将部门化的各类生态问题纳入统一分析框架，从而引导生态系统保护修复。基于土地退化指标的生态保护修复问题诊断需要综合评估指标与方法。LDN框架推荐使用土地覆被、生产力与土壤有机碳分别表征生态系统的类型变化、快速短期变化与缓慢长期变化。这三项指标适用于全部非水域陆地生态系统，具有普适性与基础性，可避免土地要素细分。这三项指标综合考虑了全球背景下数据可得性和土地退化问题通用性，在局地尺度还需要结合数据基础和特定退化问题加以丰富。例如，城市化地区和农业区普遍存在的土壤污染与水体富营养化问题。此外，该体系也未考虑景观尺度土地退化指标，如生态用地连通性下降问题。因此，各地方在开展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编制中，需首先根据本底调查确定关键土地退化指标。但是，指标体系也应避免过度膨胀，特别是纳入与土地退化相关的间接指标（如生态系统功能、生态系统服务价值、粮食产量）。这些指标应作为LDN成效评估指标而非任务指标。

4.2 基于土地退化过程的生态保护修复优先区识别

在LDN框架下，各类生态保护修复行动的优先级依次为：保护未退化土地以避免新增退化>缓解正在退化的土地系统>修复已经退化的土地系统。因此，区分规划区土地退化过程（未退化、已退化、正在退化、将退化[52]）是生态保护修复优先区识别的基础。以SDG 15.3确定的土地退化核心指标为例，可探讨采用如下方法进行退化过程分类：土地类型退化可采用土地利用转移矩阵法，以SDG 15.3推荐的土地利用退化规则为基础，结合规划地区土地利用变化特征，确定符合土地类型退化的标准（图6）。为避免出现土地退化诊断“假阳性”（如耕地休耕、临时建设占用等）或“假阴性”（如在耕地种植槟榔、耕地挖塘）现象，需设计实地调查方案，以验证土地类型退化评估结果的准确率。土地生产力退化评估主要基于植被生产力（如净初级生产力NPP）的长时间序列数据分析，土壤有机碳退化主要依靠点位长期监测数据进行判断。
图6 土地覆被类型退化矩阵[53]

Fig. 6 Degradation matrix of land cover type

土地退化预测相比过程分析更加复杂。基础的预测方法是利用历史演化数据进行趋势推演，同时叠加未来发展用地需求。相对复杂方法是建立土地退化驱动机制模型，利用未来人口、经济、城市化等情景组合预测土地退化趋势。但是，该方法可靠性尚需实证。特别是土地生产力和土壤有机碳等隐性特征，往往受气候、城市化、农业等复杂社会—生态因素驱动。因此，当前阶段更加务实的做法是在规划阶段利用简单趋势预测退化，然后逐年监测退化动态，不断调整对退化形势的研判，从而提高科学性与可操作性。

4.3 基于LDN潜力的生态保护修复单元划定

划定生态保护修复单元是制定修复分区、分解规划指标、布局修复任务的基础。单元划定需兼顾可行性与科学性。在土地退化热点地区，修复单元越小，LDN实现难度越大。但是，就近实现中和能确保本地生态系统稳定，生态修复成效更好。高度城市化地区基本已无可能恢复到生态良好的历史时期，务实做法是确保未来退化土地占比不超过当前状态。生态修复潜力较高地区可提高规划标准，将中和基期提前。仍在发展中的快速城市化地区可与临近修复潜力较高地区合并为一个中和单元，并对保护修复项目进行生态补偿。
生态修复潜力是确定中和单元和基线的重要参考依据。目前国内生态修复潜力已有较多研究，但是尚未形成统一范式或标准。为保证可操作性，首先，可以利用现行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体系中生态敏感性、生态系统恢复力评价成果进行生态修复潜力分析，评估自然和人工辅助条件下最大可恢复土地退化面积、考虑经济可行性的最大可恢复面积、相关规划约束下的最大可恢复面积。其次，可根据生态系统重要性以及生态安全格局评估结果，确定各单元局部生态修复对全区域的相对重要性并对生态修复潜力进行修正。最后，将生态修复潜力较高与较低的邻近行政单元组合作为中和单元，并根据总潜力确定中和基线，由此确保中和目标的可行性与科学性。

4.4 面向LDN的生态保护修复规划实施监测机制

能否将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与现行各类生态保护修复行动衔接直接关乎实施可行性。为此需建立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实施与监测机制。首先，根据LDN“避免>缓解>恢复”原则将所有生态保护修复行动划分为保护类（包括生态保护红线与自然保护地）、自然恢复类与人工修复类，投资优先级依次降低。同时根据生态系统重要性对各保护类项目的优先级排序（如原始林地>次生林>水田>旱地），依据生态系统恢复力和敏感性对自然恢复类项目优先级进行排序（投资用于生态防护与隔离，降低重要生态系统人工扰动），依据投资成本—效益原则确定人工修复类项目优先级，避免区域和部门“平均主义”，以提高资金使用的成本效益。
此外应研究建立长期监测机制，对项目尺度与区域尺度进行同步逐年定时监测。项目尺度主要监测土地退化指标（土地覆被、生产力与土壤有机碳，以及其他特殊指标）变化。区域尺度监测退化土地面积占比，以及基于土地利用估算的碳排放、生态系统服务价值、生态系统功能等相关指标变化，以便及时调整中和策略。长期监测的另一目的是服务于生态补偿。利用统一可比的退化土地面积占比这一指标，跨区域可开展生态补偿。无法独立完成LDN的行政区需就近向生态修复成效较大地区进行生态支付，或将生态补偿资金投入区域基金池，后续进行分配使用。只有建立长期统一的监测体系，才能确保土地退化与修复指标一致性，从而保证生态补偿交易公平性。

5 结论

国土空间生态修复是应对全局性、系统性、综合性生态退化问题的生态修复新阶段。按照山水林田湖（草沙）生命共同体理念开展整体保护与系统修复是国土空间生态修复的时代要求。当前，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体系中的指标系统性、环节逻辑性、尺度衔接性仍有待进一步提升，亟需提出兼顾科学性与可行性的规划逻辑，形成目标明确的规划主线，引领生态修复行动形成合力。
本文借鉴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 15.3提出的土地退化中和（LDN）概念，提出适应中国国情的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框架与逻辑，梳理了LDN发展历程与研究进展，论证了面向LDN开展国土空间生态修复的可行性，分析实现LDN目标的关键研究问题。主要结论如下：（1）LDN概念发展体现了国际生态保护修复项目从分散走向融合的过程，经由广泛实践与讨论形成的科学框架与实施逻辑可为中国系统性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提供参考；（2）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框架聚焦一个问题（土地退化）、借助一个指标（退化土地占比）、实现一个目标（LDN），遵循“调查分析—退化识别—中和目标—中和布局—中和措施—中和监测”的递进式规划逻辑；（3）为促进面向LDN的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科学编制，需重点关注面向LDN的生态保护修复问题诊断、优先区识别、修复单元划定、监测机制设计等关键研究问题。
LDN作为引领生态保护修复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具有一定基础性与普适性，对形成中国特色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体系与逻辑主线具有启示意义。但是也需要承认，LDN与中国国土空间治理话语体系存在差异。LDN并不取代现有生态保护修复目标和指标，而是旨在为分散的保护修复行动提供统一的目标框架。为促进LDN与中国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衔接，可考虑在现有耕地占补平衡、进出平衡、生态占补平衡基础上，建立生态系统退化与修复平衡（简称生态“退修”平衡）机制，统筹考虑国土空间全地类的数量、质量、生产力流失与退化。以生态“退修”平衡为目标，引领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编制，统筹生态保护修复投资与项目实施，并为区域间生态补偿提供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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